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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韵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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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替


作者:张雅馨
河北衡水中学 河北 衡水
少年文学艺术, 2024, 1(1), 0-0; doi.org/10.12414/jla.240620
提交日期 : 2024年04月30日 丨 录用日期 : 2024年06月16日 丨 出版日期 : 2024年08月01日
引用本文
摘 要:
时逢大雪返乡的“我”,在旧村庄见到新修的基督教堂,其尖顶刺破天际却隔绝了生机。家中亲人的寒暄与期许如往年复刻,让“我”恍若按陈旧剧本表演。回忆起七八年前爷爷忌日,从家人笑脸到满院白布的突变,懵懂中完成的跪拜仪式里,藏着对血脉传承的复杂感受,而“女子不许上坟”的规矩更显无奈。路过墓地时短暂自由被“那是坟”的呼喊击碎,玩伴彤彤家因父亲去世获赔后的生活遭非议,折射出束缚女性的陈旧观念。当荒废旧屋被卖,菩萨像前香火不再,“我”在自称无神论者的清醒中,仍触摸到那些蛰伏于角落的无形束缚。
关键词:成长蜕变;情感纠葛;命运抗争
 
Abstract:
When I returned to my hometown during the heavy snow, I saw a newly built Christian church in the old village. Its spire pierced the sky but seemed to cut off the vitality. The greetings and expectations from my relatives at home were like a repeat of previous years, making me feel as if I were acting out an old script. I recalled the day of my grandfather's memorial service seven or eight years ago. The sudden change from the smiling faces of my family to the white cloth covering the courtyard, and the kneeling rituals I completed in my ignorance, all contained complex feelings about the inheritance of bloodlines. What's more, the rule that "women are not allowed to visit graves" only added to my helplessness. When I passed by the graveyard, my brief moment of freedom was shattered by the cry of "That's a graveyard." The gossip about Tongtong's family life after her father's death and the compensation they received reflected the outdated concepts that shackle women. Now that the deserted old house has been sold and there are no more incense sticks burning in front of the Bodhisattva statue, even though I claim to be an atheist, I can still feel those invisible constraints lurking in the corners.
Keywords: Growth and transformation;  Emotional entanglement;  Struggle against f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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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逢大雪,我又踏上回家的路。
        旧村庄里拔地而起一座基督教堂,铁栅栏欧式的尖顶直直刺向茫然的天,同时又隔绝了一世的皑皑白雪。我从未见过修道士在门前行踪,厚厚的油漆墙大概也隔绝了晨起的祷告 —— 以两指轻叩半晌,得到的只有冰棱落地的细碎 “啪嗒” 声。
        这里的一切,尽管无数次重逢,依旧陌生又透着傲慢。

绘画:张子萱
        我依旧乖巧地拎着大包小包走上堂屋,向满屋的亲人一一拥抱问好。大家或坐或站,彼此寒暄,也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我:“唉呀,咱闺女瘦了呀”“成绩这么好,等着上个好大学呢”“这可是咱这一辈的希望啊”。
        我一边怯手怯脚地承接这些或虚或实的期许,一边在大脑中复刻他们每一个人的颦笑、语气和神情 —— 毫不意外地,与每一年的场景完全重合。这种错觉让我仿佛始终困在过去,活在某年某月某日,看着生搬硬套、发了霉的模板,手忙脚乱地随剧情表演。
        唯有一次探访的情景不同,大约要回溯到七八年前。那年我还是个豆大点的娃娃,按说早该遗忘殆尽,可那一天是爷爷忌日的开端。
        我踏入大门时,一家人依旧笑脸盈盈,并未如我想象中那般被阴云笼罩。一旁病床上的爷爷,因癌症已削去白发,像稻草人般端坐着,脸上悬着一抹笑。他的身姿如同那笑容般轻浅飘忽,仿佛下一秒便会灵魂出窍。不知为何,我联想到侧房小阁子供奉的佛像,面前似乎也萦绕着绵延的香火。
        后来,我与一帮玩伴不知怎的被大人遣出了门,再回来时,满院已挂满白布。我尚未缓过神,脸上还挂着没消散的笑,与伙伴蹦跳着进门,却劈头撞上一声:“跪下!”
        这声呵斥如闪电贯穿头顶,麻了四肢,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我来不及反应话语的含义,身体已先一步僵直,大脑仿佛失去语言处理功能,只能茫然扫视这陌生的厅堂。
        堂中横放着棺木,两排人齐齐跪着,止不住地哭泣;也有像我一样无措的孩子,宛如犯下弥天大罪,诚惶诚恐地等待 “判决”。那些人哭得极其 “虔诚”,却又像在执行不可违抗的命令。
膝弯终于艰难地折下,我和旁人一道,陷入一场情真意切的 “祷告”。
        作为家里的长女,平日里我总是最闹腾的一个,可那天我却罕见地一言不发。许是年少不解生死,小妹偷偷对我说:“姐姐,我哭不出来。” 我极力压低声音回复:“那至少先别笑。” 后来或许是怕露馅,我躲进里屋,小弟进来时笑嘻嘻地要拉我出门,我却甩开他的手,凌厉地对上他殷切的脸,学着母亲叫我跪下时的语气斥责:“爷爷去世了,你怎么还在笑!”
        爷爷去世了,我为何一滴泪都落不下?没有泪水划过的脸颊干涸得生疼。我不是合格的孙女,更算不上称职的 “演员”。
        那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如推枯拉朽般,瞬间捅穿了我强撑的心脏。即便我与爷爷总共不过十面之缘,或许只是源于血脉传承的信仰迫使我低下头。那时,我只觉得全身的血管像一道道锁链,交错缠绕,密不透风。
        自那年起,我们这个小家多了一项新义务 —— 上坟。
        我常为不争气的泪腺感到抱歉,也想换一种方式维系与爷爷的隔辈情意 —— 即便人在天上,魂在人间。故而听闻能去爷爷坟前时,我带着一种赎罪般的欣喜。
        可世事难料,不知哪年传下的规矩:女子不许上坟。我和母亲及其他女眷只能留在小屋。她们似乎对此毫无异议,依旧如常地聊着家长里短,从 “今天吃什么” 聊到教育方法。我则静静倚在木椅上,望着曾经停放棺木的地方 —— 如今缺了块木板作茶几,曾经生命在此生灭的痕迹,已被日常的平淡遮掩得无影无踪,仿佛这样能让爷爷的魂灵回家时,错觉自己从未离开。
        爷爷那一辈人似乎格外注重血缘传承。我想,自我降生起,他便将攒了一辈子的期许一股脑掷向我,尽管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谋面。他定是想见我一面的 —— 按他们的信仰,即便死后也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我愿意信奉这种理念,好给自己一个寄托。可注重血缘传承的祖先,却自己违背了给后辈的 “承诺”—— 那扇关于 “女子上坟” 的大门始终紧闭。我明白,固执的祖先从未对女子青眼相看,可如今呢?
        时间已过许久,有些观念却落得更远。明明前路漫长,总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旧规,不肯轻装上阵。可我有时也怀疑:会不会是我走得太快了?
        后来,我和姑姑及几个小孩路过一片墓地。不知为何,我竟不晓得那些起伏的土包下埋着谁的尸首。好动的我把众人远远甩在身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座小土丘 —— 那土堆荒芜萧瑟,只有零星几株枯草点缀,仿佛在宣告这里也曾有生命驻足。我笔直地站在荒野上,彩色的衣摆翻飞如旗帜,在这片寸草不生之地,孤独而鲜明地 “歌舞” 着。
        可这自由的感觉转瞬即逝,随即传来一声呼喊:“快下来!”
        姑姑和孩子们大声叫嚷:“那是坟!”
        一阵酥麻感再次侵袭全身,强烈的恐惧攫住了我的身体。我不由自主地跌下来,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那时只惶想着冲撞了哪位先祖,只顾逃跑,竟未好好看看这片土地。
        荒原的纹理被新生的 “脓包” 撑出裂纹,地下的 “血水” 混杂着腐烂的气息,浸没了长满蛆虫的白色 “圣经”。只觉时间向前飞跑,身后紧跟着鬼魅的哭号,脚下匍匐着隐匿在历史褶皱里的哀鸿遍野。
        抑制着战栗,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家。待大厅重新恢复热闹,便悄无声息地走出屋门,进了侧旁的小屋。
        我在苍白的菩萨像前拜了又拜。

绘画:张子萱
        我的籍贯在一座小县城,那里是我唯一称得上 “故乡” 的地方。一进门便可见一尊菩萨像,隔三差五会上几柱香,我始终不清楚上香的规矩。菩萨或许能给人带来安全感,但我望着她无情无欲的面容,却只感到说不出的压迫。
        我想,在我们家,信佛大抵是 “心诚则灵” 的事 —— 当我询问姥姥佛教的规定时,她一概不知。但在菩萨的 “注视” 下,我的童年的确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我有个玩伴叫彤彤,我们那时常一起和泥玩耍。彼此对对方的家庭都不甚熟悉,直到我快要离开故乡时,她家发生了变故。
        我去过她家,她母亲的房间里陈列着护肤品试用装和精致的小摆件,将逼仄的小屋填得更显拥挤。那些亮丽的色彩在褪了皮的陈旧屋顶下,显得夺目又格格不入,我却觉得很美。
        她的父亲我很少见,唯一的印象是某个夜里,看到一个黑眼圈、中等身材的男人,骑着摩托车,身上混合着烟熏火燎与香火的味道 —— 想来这些小装饰品绝非他所置。那么她的母亲,我猜想应是个擅长打扮的女人。可真正见到她时,她的朴素却令人失望。
        我对她家的了解仅此而已。后来,她的父亲在工地上高空坠落去世,我才从别人口中重新 “认识” 这家人。
        听母亲说,自从她父亲去世,她家获赔了不到 100 万元,日子竟愈发滋润起来。这是我未曾料到的 —— 我原以为母亲会说她们的日子愈发 “紧张”,原以为她们会因亲人离世而沉郁许久。如今,那位玩伴的母亲正带着女儿周游国内,花钱大手大脚,衣着也华丽了许多。
        “她老公在时还有人管着她,生怕她穿得花里胡哨出去‘丢人’。如今老公没了,真就没人管了,她是真自在了。” 有人这样议论。
        这位母亲,这位妻子,在成为母亲和妻子之前,首先是她自己啊。
        或许在那段可悲的婚姻前,她会穿着一袭红裙在田野间舞蹈,会信手采下初春的花插在发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可她一头扎进了深潭,漆黑的婚姻埋没了所有光线与色彩。那些陈列的便宜装饰,是她用莫大的不甘偷来的微光。后来,压住她的 “五指山” 倒塌了,可数百年磋磨留下的伤痕早已结疤,再也无法褪去。
        就像她在小县城里终于拥有了难得的自由与美,却早已错过了青春年华。
        我可怜她,也可怜那些背后议论她的人,更可怜我自己。
        幸好我早早离开了这个可怜的小县城,去往城市。可有些东西依旧如影随形 —— 看到催婚场景时,因买一条短裙被教育时,看到同性恋朋友受到非议时,那些陈旧的观念便会伺机浮现。
        当我穿着当下流行的 “松弛感” 穿搭回到小县城看望乡亲时,一位 40 多岁的妇人说:“我闺女要是穿成这样,我可饶不了她。” 那时我只想:您和您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那座旧房子荒废后,赔了些钱卖掉了。在新房主搬进来前,我有幸见它最后一面。菜畦因无人打理长满野草,新绿肆意攀爬,将陈旧的菜畦遮得严严实实。旧房子大门紧闭,看不见那尊铜像;透过窗户,我庆幸没看到三枝常燃的香火 —— 它大概快要被蜘蛛网包裹了吧。
        我自以为是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不喜占卜,走夜路从不害怕,也不信鬼神。可当不得不与那些陈旧观念打交道时,又觉得它们带着人的傲慢和自以为是的 “神的悲悯”,而那些无形的 “鬼影”,正蛰伏在它们脚下伺机而动。

作  者 / Authors

张雅馨  河北衡水中学星辰博览社主编,成绩优异,多次作为学生代表在公共场合发表演讲,曾作为学生代表在首届西藏交流生亲情结对仪式上发言,具有出优秀的沟通表达能力与热忱友善的品质。热衷于志愿服务,是衡水中学合鸣团队骨干成员。

张雅馨. 交替[J]. 少年文学艺术, 2024, 1(1): 00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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